1991年后出生的南非年轻人是“自由世代”,在种族隔离政策废止23年后的今日,他们要对抗的不再是种族之争,而是贫富阶级之间的严重差距。在当年抗争圣地苏瓦托,有钱的黑人建造奢华别墅,他们的邻居却经常捱饿度日。但是人穷志不短,强烈的渴望与企图心,期盼有朝一日的富有与成功。
一阵倾盆大雨,让苏瓦托的街道成了滔滔江流,五颜六色的伞花遮不住大雨,一群人只好贴着出租车招呼站的大门边躲雨。他们的年纪大约是50岁上下,前一天全都前去苏瓦托体育场,参加前总统曼德拉的告别式,再大的洪水也无法阻挡人潮涌入体育场,大家都想向这位1994年当选南非第一位黑人总统,并于2013年12月5日辞世的自由斗士致敬。
1991年6月30日,南非种族隔离政策正式废除,距今已是23个年头了。
苏瓦托(Soweto)是西南部乡镇的简称,位于约翰尼斯堡的郊区,在黑人对抗白人政权统治的抗争历程具有重大象征意义。Nomalady,南非议会议员,年约50,在曼德拉逝世的翌日,他来到曼德拉的住所前跳舞,向他致敬,他说:“我们这一代清楚知道对抗的敌人是谁?而现在的年轻人已不知有什么需要捍卫的?不知道要对抗谁?”
“我们亏欠曼德拉实在太多了,然而现在我们面对的挑战已和以往不同。”Makhanani Chabalala 说,她今年21岁,现在是会计系大三学生, 2013年被提名为苏瓦托小姐。她在位于 Maponya 购物中心的露台受访,那是镇上最热闹的购物商场,由当地一名亿万富翁所出资建造,2007年开幕时曾邀请曼德拉为开幕嘉宾。这座大型购物中心内有两百家商店以及一座影城,大门入口处矗立着一座雕像,那是一名男子抱着一个已经死去的孩童尸体。这座雕像是以立体方式重现一张震憾全世界的照片,试图唤醒世人记忆—1976年6月16日,Hector Pieterson 年纪还不到13岁,在苏瓦托参与一场学生抗议运动,反对白人政府强制规定在黑人学校里教授白人社群使用的语言—南非荷兰语,却惨遭警察杀害。
苏瓦托小姐曾就读于一所位于约翰尼斯堡融合不同种族的私立学校,南非学童的比例仅占4%。她家境富裕,家里开的是进口高级房车,每个月两次前往距离约翰尼斯堡20公里远的高级住宅区 Rosebank 参加派对。约翰尼斯堡又名黄金城(Egoli),建造于金矿矿层,位于苏瓦托所在位置之上,苏瓦托面积150平方公里,由白人设计,是典型的种族隔离城市样貌。当种族隔离政策废止后,苏瓦托城市面貌完全改变,白人搬离不住了,有钱的黑人却在一大片低收入户火柴盒似的房子与铁皮屋之中,盖起一间比一间还奢华的别墅。“黑白种族之间的对抗,早已被贫富阶级的巨大差距所取代。”Virginia Setshedi 说,她致力于推动同志权益。富裕的黑人过着奢华的生活,住在豪宅旁的穷苦人家只求能够饱餐一顿,望之兴叹。

19岁的 Cece Mnguni,邀请我们跟她回到住所进行访问。家门口停放着一辆高级名牌房车,推开门,门后方是一间只有3米平方大小的房间,屋内闪着微微的霓虹灯光,我们把桌子移开,好不容易才挤进六个人。Cece 告诉我们她在2013年一整年只去过约翰尼斯堡两次,“因为交通费相当昂贵,来回需花费22兰特(相当1.5欧元),以我母亲帮佣的月薪每月2,000兰特 (约137欧元),房租就占了1,300兰特,再加上交通等开销,经济负担沉重。”年轻女孩告诉我们她不喜欢约翰尼斯堡的原因,“那里的人爱打扮,彼此冷漠不相识。”Cece 的手机屏幕上放着英国经典轿车奥斯丁马汀的照片,“虽然现在我住在车库里,但这并不代表未来我没有开高级进口车的机会啊!”她说。这间简陋的小房间里没有水,也没有卫浴设备,却住着 Cece 和她的母亲、哥哥与姐姐一家人,“每天看着电视上那些精致华美的东西,反观自己却住在这间陋室,就让我生气。但是我告诉自己:越艰难的挑战让我愈加坚强。没错,我是住在车库里,但总有一天我会成功的。”

根据2011年一项调查指出,南非是全世界社会变动最快速的国家,以美国而言,一般穷苦家庭大约需经历四代的生活才能提升至小康家庭;然而在南非却是完全不同景况,尽管49%的人每日生活费仅只有两欧元,但由贫转富、社经地位的转变却只需一个世代。演员、模特、足球员经纪人、成为南非欧普拉,这些都是 Cece 的梦想目标,“谁不想要像维多利亚.贝克汉一样会穿着打扮呢?”她说。
同样是19岁的年纪,Nomathamsanqa Ngubanea 却怀抱着不同梦想,她希望将非洲文化发扬光大,透过自己缝制衣服,重现文化根源,她大声宣扬女性主义,认为南非人普遍缺乏企图心,“大多数的南非女性认为脱离困境需要倚靠男人,对于这种宿命的想法,我完全无法认同。”

在苏瓦托的女性,缺少追求独立自主与平等的意识。苏瓦托小姐认为南非当前最大的课题在教育,“只要是受过教育的南非女性,男人想在情感与经济上控制她就相当困难。”根据 Zazi 研究计划显示(Zazi 是一项由政府推动的对抗爱滋,以保护孩童与女性的计划),40%的16∼24岁女性的性伴侣,远比她们年长5岁甚至更多,这项研究同时指出,她们受到爱滋病毒感染的机率是同年龄男性的4倍之多。“在苏瓦托年轻贫苦的女孩早已成为老年人的猎物,他们透过性交易付钱给女孩。” Cece 说,“如果一个男人在酒吧付给你400元的出租车资,你会把钱收下的,如何能拒绝金钱诱惑呢?当你想到家中还有年幼的弟妹嗷嗷待哺。她们清楚知道,唯有利用自己的青春才能赚取家里所需的生活开销。当男人提议一起去喝一杯时,你很明白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会是如何。不过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爱情是什么?” 34岁的 Zinhle Ngcobo 问我们,她是歌曲创作人也是诗人。为了避雨,我们躲在两名年轻音乐制作人家门口的车上。他们的录音室不大,空间仅3平方米,放着一张床,两台电脑,一支麦克风,一副耳机,空气中飘散着家常菜的香气。夜晚降临,屋内泛着微微沉郁的光亮,Zinhle 的声音沙哑,说着她19岁时遭到三名年轻男子强暴的悲惨往事;她有一个患有遗传性疾病的女儿,也承认自己是个“淘金客”,戴上假睫毛、穿上迷你短裙、专门勾搭有钱男人,“我找到一位男人资助我交通费用,另有一名男子会付我钱。只要你的身材不错,有美胸有翘臀,男人就会找上你。那些 sugar daddies 喜欢找年轻女孩,她们大多数是穷孩子。男人会开着BMW载着女孩兜风,十年前拥有一台宝马轿车是黑人最大的梦想,如今代表的意思是‘当我老婆’。”
在 Diepkloof 俱乐部里,大伙儿带点微醺醉意、紧贴着身体跳舞,酒吧里一瓶又一瓶的伏特加不断供应,“所有南非人都是来自苏瓦托,所有人都会回到这儿。”苏瓦托小姐带着笑意说。看看酒吧外停着满满的进口车,开着奥迪、奔驰、宝马等各式进口名车的人,周末夜晚全涌入黑人区酒吧。如同 Zakes Mda 小说《黑钻石》里的主人翁一样,当他厌倦了在高级住宅区的生活,总会回到苏瓦托来狂欢找乐子。
许多新兴黑人资产阶级离开儿时杂乱的生长环境,搬到以往只有白人可以居住的区域,但也有人选择留下来,因为在黑人区内可以感受到一种很棒的团结互助精神。对于苏瓦托旧日的惨痛历史,年轻人就将其留给长辈;这群1991年后出生的青年世代,明年春天将是他们人生首次参与投票,他们将成为政治人物端出政策时不可或缺的焦点、也将会是改变南非未来样貌的新希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