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前一个月，我开始在Instagram追踪馀文乐的动态。比起其馀社群网站，据说这里更能掌握被封为“男神”的他，最新的一举一动。粗略归纳他最常上传的照片，以朋友或工作伙伴居多，其次是与篮球相关，如NBA球员或比赛画面、练球情景，或是脚下的球鞋等等，然后穿插一些日常爱用的配件或整体造型搭配。追踪他动态的粉丝们，常常在照片底下留言问他身上行头哪里买的、什么牌子，再不然就是大赞他帅（其中一句颇令人发噱：你家里的人知道你这么帅吗？）不免让人猜测，馀文乐的偶像架子会不会端很高？是不是那种臭跩又爱现的艺人？
事实证明我错了，错得离谱。馀文乐“真实”得令我有些惊讶，或者应该说，他那种毫不掩饰的态度，令我着实措手不及。坐在我面前的他，神情疲惫，眼底黯淡无光，整个人甚至看来有些憔悴。别说与屏幕上总一派洒脱不羁的型格模样有很大出入，甚至与我在Instagram所见的照片也不太一样。我不是他的粉丝，不晓得是否因此才能如此冷静看出这些反差，不过确实给了我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观察眼前这位男人：他说话慢条斯理，国语咬字非常清晰，脸上却始终挂着一副肃穆之情。我开始猜想，莫非这就是馀文乐工作时的样子？
就在此时，Adidas Original的公关Karen，推开门走进摄影棚。她提着知名咖啡馆的招牌松饼与咖啡前来探班，馀文乐笑了，并开始与她寒暄，他们看来虽不像超级好友，不过两人显然早已认识。让男神笑开怀，接着令整个摄影棚亮起来的原因，自然不是松饼与咖啡，我突然想起他在Instagram上与一干好友的合照。刚好就在那一刻，馀文乐自动举起手机，要跟她来一张合照。脑中闪过一种奇妙的感觉，原来不只我错得离谱，就连“男神”这个封号也似乎错得离谱。他并非高高在上、享受被众人簇拥包围的大明星，他的情绪出奇地简单与直接：他知道自己既疲惫又憔悴，但并未刻意用其他情绪来武装自己，仅单纯地让你看见他真实的那一面（连身旁工作人员也未替他多做解释）；一见到熟识的工作伙伴，他不刻意表现冷淡，也不故作热情给外人看，而是泰然自若地与对方嘻笑聊天，亲切得有如邻家男孩，哪里是什么男神？
那一天，我听他娓娓道出自己的热情、脆弱以及渴望。三者看似围绕着电影发展，但戏剧化程度很低，仅分别从三个不同角度记录了馀文乐。非关英雄，也不存在神格，馀文乐其实平淡得像一部缓慢的记录片，至于精不精彩，得看你自己能否从中咀嚼出意义。三部片，除了忠实记录一位30岁男子的生命意义，或许我们恰好也能借此对照出自己的生命意义。
被身旁工作伙伴昵称为“阿乐”的馀文乐，慢条斯理地告诉我，昨天应邀来台为电影《救火英雄》做宣传，下午是记者会，晚上则有电影首映。映后他与导演郭子健回到饭店已近午夜，但两人一坐下来聊电影，直到凌晨四点才各自回房休息，那也正是他今天看来特别憔悴的主因。“昨晚回到饭店，其实我早就累坏了，而他也已经两天没睡...但我们只要一聊起电影便没完没了，除了讲这部电影的好坏，也聊下一部电影的题材。我们都很热爱电影，很多关于电影的想法与创意，都在这样一个没有压力、没有时间局限的状态下被激发出来。”坦言自己是一个非常不喜欢重复的人，因此宣传期时常让他分心，同一件事情他经常得讲上30几遍，“我是一个很怕闷的人，除非真的很喜欢某一部电影，否则我不会回顾已经看过的东西。但拍电影就有趣多了，每次都让我从中发现新的事物，无论是拍摄场地、题材或是工作人员，每次都有所不同。”
出道12年、迄今累积60几部电影作品的馀文乐，一脸认真地说，如果不拍戏的话，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好。“我很习惯这样的生活模式，甚至可以说，我早已活在电影里了，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不过，通常戏拍完就算了，并没有哪一部电影或哪一个角色特别令我印象深刻。我想，大多数的演员应该都是如此吧！总对自己的作品不甚满意，所以心里常常想着下一部该如何更好，有点完美主义的倾向！”面对最爱的电影，馀文乐坦言每天都在想工作上的事，希望自己可以做得更好一点。过去，他一年可以接拍5到6部电影，但今年33岁的他，却选择把脚步放缓（现在大概一年两部），希望集中力气把一部作品做到令自己满意，或是花点时间给自己从未拍过，也觉得有趣的电影，如电影《黑鹰计划》那类的题材。他告诉我，其实每隔三到五天，他便对目前的工作感到疲乏与厌倦。虽然这频率高得令人吃惊，不过他却依然还在电影这条路上努力不懈。或许这也间接证实了，热情之所以能成为热情，其实不在于对某件事情抱持多大的兴趣，而是在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困顿中振作，继续未完的旅程。
成功拍出《救火英雄》，馀文乐将之形容为“一个奇迹”。他回忆，郭子健当时根本在做一件超乎自己能力所及的事情，就像挑战自我的极限。但最后真的有拍出当初跟他形容的，一部“真实”的灾难片，那是最令他佩服导演，也由衷佩服这部片的原因。馀文乐直言，从前灾难片之所以不够真实，原因在于太过戏剧化，也过于强调个人式的英雄主义。“我们这个世代，已经无法接受那些零缺点、一面倒的完美英雄。诺兰（Christopher Nolan）的蝙蝠侠系列之所以成功，在于深刻描写一位英雄内心深处的情感纠结，而他又是如何克服那些恐惧与矛盾等负面情绪。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如何坦率面对自己那些弱点，才会吸引群众目光，而这正也是《救火英雄》试图呈现的：这部片没有哪一个角色是绝对的英雄，每个人都自然流露善与恶的一面，且充斥许多政治斗争与妥协、人性自私与矛盾。有人问我，为何你们的火场是一片漆黑，我告诉他，火场内本来就是伸手不见五指，而且浓烟比大火更令人畏惧。我很高兴能拍出一部属于我们这个年代观点的灾难片，它呈现出一种真实之美，而非一种花拳绣腿的美，我自己特别喜欢。”
许多社会评论与观察直言，相较于前人，80后世代的思维与表达更直接，且贴近真实。我无意简化论述，或为谁贴上标签，但我倒是相信，80后世代的所追求并展现的真实，很多时候其实是一种返璞归真的表现。出社会十年之后，他们已初步见识各种光怪陆离，在积极追求权力与财富的过程中，有人开始崭露头角，但也有许多人已败下阵来，而不管是哪一种人，他们对自己未来希望追求的价值，隐约有了初步蓝图，且相信成功与失败绝非对立，而是一体两面的课题。抱持这种观点的人，自然很难再一昧认同绝对圣洁的英雄，或者，纯然乐观且正面的人生。嘴上虽是与我分享《救火英雄》拍摄幕后的甘苦，馀文乐其实不只让我看见，他对于这个时代的观察，还有对于自己内在的理解。那就好像，我们未必真的了解自己所有的黑暗，不过却不再避讳；勇敢一点的人，更积极迎战那些未知的自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阴暗的一面，没有人例外。人不可能一天24小时都保持正面力量，一定是正面与负面情绪相互交错。《救火英雄》中有一幕，描述谢霆锋所饰演的消防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火场中，独自面对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恐惧与欲望；那是导演口中‘消防员的黑暗时刻’。我本身也有类似的经验：一个人的午夜时分，抽着烟，很累却又不想睡，好似背负着很大压力，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所有负面情绪开始暗涌。但隔天醒来，望见窗外的好天气，那些情绪或许便已烟消云散。”无论是好是坏，那些起伏不定情绪，在馀文乐口中也同时是“演员资产”。他一口烟、一口真挚地告诉我，演员的职业内容之一，就是玩情绪，而他亲眼见证几位这个世代最优秀的演员，如黄秋生及舒淇，都是情绪起伏得厉害的个中代表，但有时连他们自己也没发觉。“我觉得自己已神经病到一个地步了，我已习惯与起伏不定的情绪相处，那好像已是我的本能，渗透入骨了。于是每到半夜，那些思绪好像全飞了出来，全都不由自主地找上门来......”虽然笑称这是职业病，不过馀文乐却也坚定地说，“情绪管理”是他希望自己愈来愈好的一个重要准备，接近一种心理质素的锻鍊，“从前我是一个很冲动的人，也不太懂得内省，现在当然还是会有冲动的时刻，不过频率已减少许多。”
若想排解负面情绪，有时候他喜欢独自一人，但更多时候则喜欢与朋友窝在一块儿。“无需言语，只要与朋友待在一起，磁场便自然改变。随着年纪增长，快乐却愈来愈难找，而我发觉，愈简单的东西，通常能带来愈大的快乐。活到我们这个年纪，物质的东西看多了，也接触过不少，逐渐发现经由物质所带来的快乐，几乎微不足道。当见惯了热闹且繁华的环境，我反而开始渴望一种简单的生活。我还是希望自己能趁年轻时多努力冲刺，只不过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