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电视上播出一系列以劳动场所为拍摄背景的提神饮料广告,其中一部以火车维修为主题,片里的工人举手提肩协力安装车轮零件,导演吴念真用铿锵的语气念着台语旁白:“我们的工作,就像这条铁路;车过路无痕,没人互相问候......”
将罕见的修火车画面入镜,搭配锻铸以及钢铁碰撞的声响,这部广告让人印象深刻,尤其是作为拍摄场景的工厂极度挑高、纵深辽阔,空中悬吊的车辆在工人头顶来回输送,予人十足的临场感。不免让人好奇,这是哪里?
无庸置疑,除了台铁台北机厂,台湾没有第二座铁路工厂,能有如此雄浑慑人的气魄。

台北机厂的历史,几乎等于是台湾工业技术演进史的缩影。它的前身是位于今日塔城街附近的旧台北铁道工厂,再前身可追溯至清代洋务运动时期成立的机械局,清代的机器局成立时,主要职司西洋军械的制造与维修,后来又负责铸币及铁路维修,形成一个多功能的近代工厂。
日本总督府接收台湾后,1900年将旧工厂拨交给铁道部并更名为“台北工场”,这个旧工场,就成为当时车辆维修与制造的重地,今日台北机厂内超过百岁的蒸气锤,便差不多在此时购入。之后工场依路线规模成长及扩建,到了日治中期,随着台湾发展,铁路运输业务成长,工场的车辆检修、制造业务也大幅增加,原有空间已不敷使用,于是总督府交通局就于台北松山庄兴雅地区购入大笔土地,在台北机厂现址重新兴建一座现代化铁道工场,在1935年落成后取代旧工场。二战结束后,原总督府交通局主持的铁路事业,转移至新成立的台湾铁路管理局,台北工场也正式更名为台北机厂,由于机厂在战争期间曾因轰炸造成不少损坏,幸好厂内仍拥有不少优秀的技术人员,最终在1950年完成修复。

走进台北机厂,第一个令人感到惊讶的,就是挑高跨距的“组立工场”。组立工场是机厂最古老、最主要的建筑之一,跨距23.8米、挑高20.4米、长167米长的壮观工场,成了台北机厂最亮眼的建筑风景。进入组立工场后映入眼帘的,就是工场内足足有四、五层楼高的挑高设计,建构出当时最现代化的工业厂房;为满足采光与换气,组立工场采用“采光顶式桁架”,厂房屋顶中央轴部突出挑高,南北侧设置玻璃窗或百叶窗,东西侧不开窗避免阳光直射。预铸式屋顶、大面积开窗等工厂建筑特色,在白天时无须开灯,更还具备自然通风的功能,如此设计,不仅在当年是很先进的现代化工厂,以现在眼光来看,也是个充分展现绿建筑想像的现代建筑。
虽然规模可能比不上日本其他铁道工厂,但台北机厂在建筑、设备等各方面的水平并不逊于同一时代在日本本土的工厂建筑,难怪当时官方媒体赞誉其为“东洋第一的松山工厂”。
但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则是厂区内的员工澡堂。1930年代扩建修理厂房时,建造了一座颇具特色的澡堂,这座澡堂利用工厂中的锅炉所排放的热蒸气,以水管导入大浴池之内,每天傍晚下班时提供给机厂内的工人洗澡之用;这座作为机厂员工公共浴室的建筑设计,反映了三○年代的建筑潮流。澡堂设计略呈十字造型,两旁为更衣、沐浴空间,中央主体则为浴池;澡堂内部所形成的半圆筒空间内部无柱,左右设窗引进光线,半圆形的大落地拱窗不但让室内高敞而明亮,也让整体视觉感官带有相当趣味。其建筑外观造型受到当时现代主义设计思想的影响,也充分展现几何形状之美,让它虽然是一座工厂内的浴室,但在台湾近代建筑史上深具研究价值。它的有趣建筑结构,也受到艺术工作者的青睐,像是周杰伦电影《天台》,就选择澡堂作为拍摄场景之一。它也是台北机厂内第一个被台北市政府指定为市定古迹的建筑。
2012年1月31日,台北机厂与松山车站间的联络线正式停用并拆除,也意味机厂员工上下班通勤列车及台北市仅存的地面月台已经走入历史。当全球的交通工业随着新式运输载具一起突飞猛进,老式厂房终有面临被淘汰的一天;台铁也不例外,自2012年8月起,陆续将维修工作移至桃园杨梅富冈,现有的厂房在台北市政府订为市定古迹后,未来将采“新旧融合”的方式经营迁厂后留下的土地。可以确定的是,台北机厂回不去了,它只能继续往前走,它曾经走过的历史,以及厂区员工在此有过的生活,纵使人去楼空,记忆仍予以长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