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了两天薄雪。
川斯凡尼亚源于拉丁语Transsilvania,意为越过森林,占罗马尼亚中、西部,为喀尔巴阡山环绕,自古以来战火频仍,先后经过达契亚人、罗马人、土耳其人、奥匈帝国统治。它有另一个德文名字“七城”(II.Siebenbürgen),12世纪匈牙利国王盖萨二世(Géza)为抵抗鞑靼人入侵,找来撒克逊人开垦农地、矿脉、建造7个防御型城镇,布拉索夫与邻近的Sighisoara、Sibiu共构川斯凡尼亚“金三角”美誉。

此类防御型城镇筑城结构简洁,布拉索夫以象征信仰的黑教堂(Biserica Neagra)居正中,外筑高墙、造塔楼,绕墙走一圈、便走完一个城镇。

相较于首都布加勒斯特(Bucuresti)共产时期大举弭平古典建筑、兴建高楼广厦,布拉索夫因有撒克逊人、匈牙利人、奥地利人等挟带政治宗教势力,得以保有旧时颜色;今日再看,布加勒斯特多见惨色与凋敝,布拉索夫的房子却特色多了、颜色也多,窗眼开得也趣味。连结城墙的黑白双塔,开的是锁型射击孔,一般屋舍则开矩形、三角形、圆窗,左右对称,再精致些会添上巴洛克雕饰。
白雪为老城添了童话感,黑教堂也不沉闷了,教堂外神学家Johannes Honterus的塑像还因脸上堆砌霜雪,乍看还以为是耶诞老公公。

冬雪严寒,走在老城里,抬头看斑斓窗眼是一乐,另一大乐是看爷爷奶奶的“东欧系”穿着。
这里的老人家无论晴雪,都会精心打扮,拎包、披肩、皮草大衣都是配过颜色才穿上街。毛毡帽与皮草帽在这里很常见,戴在老人家顶上、白人面孔,远看像是一颗颗移动的圆馒头。

然而,Krausser太太的帽子很不同,像老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款式。我们在市政厅(Casa Sfatului)相识,原只想拿份免费地图,却被她的织帽给吸引。那是她奶奶亲手织的Saxon hat,两条带子在颈项系上蝴蝶结,非常秀巧。

我是当日唯一领取免费地图兼发问的游客,话匣子一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VLAD DRACULA"et CORONA TRANSSYLVANIAE》,是她从建筑、宗教、口述历史爬梳吸血鬼德古拉与布拉索夫今昔的书写,“我把在共产时期不能说的话,在里头全说了!”
Diana-Bertha Krausser是在地历史工作者,父亲是德国人、母亲来自波兰,父亲在铁幕年代被秘密警察逮捕、活活打死在监狱里,祖母、母亲和她从此被列入黑名单,三个女人被限足在罗马尼亚。大学时她曾申请到德国念书,也被当局驳回。历史系毕业后,她不能教历史、不可从事撰述,在中学教授英文与法文,“历史是有权者才能写的。”她苦笑,“1989年Nicolae Ceausescu倒台,我终于可以谈历史了!到档案馆查资料、拍照片、跟游客说说这老城的故事。”

世人宁愿相信德古拉伯爵和暮光之爱,多不识爱尔兰作家Bram Stoker写作德古拉的原型,是被昵称为Vlad Tepes穿刺王的瓦拉几亚大公Vlad III Dracula(1431年∼1476年)。Dracula意为“龙之子”,是穿刺王承袭其父“龙骑士团”的封号。Vlad Tepes是战场枭雄,当权瓦拉几亚大公国时,数次抵御奥图曼帝国侵犯,将两万名俘虏以木桩穿刺而亡,而得Tepes穿刺王的恐怖称号。

Krausser太太决定带我走一回少游人的上城区。旧时只有商贾、富人能住在上城,数间以前作为行库的华美建筑,石像还长出利齿,是Vlad Tepes经吸血鬼传说转化,成了行库辟邪物;从前老城里还有Vlad Tepes英姿塑像,后因政权更迭、也被迁移他处生苔。
我纳闷布拉索夫保存诸多撒克逊颜色的建筑,何以城内博物馆馆藏稀稀落落?“共产时期为了去除罗马尼亚人对历史的记忆,藏品都被强取豪夺、卖到莫斯科去了。可悲的是当年他们偷走我们的历史,现在政商还想偷走我们的街道。”上城老石道几世纪前就铺设完成,“当局想扩建道路、盖新设施,我真怕他们把这些老石头给挖走、卖到别国去,那我们还剩什么?”Krausser太太笑称自己有好多话想说,憋了一辈子,给她一张桌台,她定能高谈阔论三天三夜。

我们的终点停在Krausser太太的老房子外,夹在一条石道坡中央,“以前每逢下雪天,孩子最喜欢坐雪橇、一路滑到尽头。”长巷里,只有一位老邻居还彼此熟识,对门崭新楼房,是一名德国女人向原地主买屋、又增建两层楼;她叹说自己没钱大修老房,唯一自豪是二楼木窗,是她亲自手绘。
路的尽头,正对其父枉死的秘密警察驻地,铁栅、树木圈得老高。“长大后,母亲才告诉我,那就是我父亲死去的地方。”
天冷,老屋仍开了扇木窗,木窗上的红花是这条窄巷,最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