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看过弗莱勒的画之后,就知道跟这位荷兰黄金时期代表Frans Hals之风格并无关联,但Hals之于他的感动从未消失,这10年来他像是摸索着一本由完全不识的语言所写成的书册,一字一句、从零开始学起,直到他终于可以用这样的文字写成自己的诗句。
弗莱勒不喜欢搭飞机,甚至有点恐惧,但思想的出走却是很小就开始的。他的外祖父曾经飘洋过海到东方(例如上海),二次大战时期在澳洲变成俘虏;流浪的日子时时刻刻都可能是生命的最后一天,生命的脆弱与奇迹是无法被任何宗教教旨所完全定义的,他告诉孙子不要被传统和信仰所约束,外祖父的故事带他进入了无边无际的宇宙,开放地、好奇着世间的一切。
青少年的他过着嬉皮式的生活,常和三五好友背起包包,靠着搭便车、火车到处旅行,集结大家口袋里的钱,买台老爷车就往北非流浪去,如此往返7次,背包里的《易经》读得似懂非懂,东方世界里云雾缭绕的山水、烟台、楼阁,成了他思想旅行的另一个迷人国度。
而他的好奇心像只山羊(德国谚语),大学时期到德国南部研读生物学,他心向往之的19世纪前探究的自然与哲学思潮,却是在现代科学偏重方法与实证理论的学习中,大大浇灭了他原本浪漫的求学渴望。南部漫长的冬季,他每天清晨走进树林里写生,靠着画画安慰他寂寞的心,那是一件始终让他快乐而不会厌倦的事,于是在28岁那年,他选择前往德国卡尔斯鲁厄市国立艺术学院就学,研习艺术,师承Harry Kögler及Markus Lüpertz。
“若是早知艺术的路途这么远、这么难,我肯定不会走上的。”弗莱勒苦笑着,但他依然在这条路上。
这次个展的题目为《靠近最遥远的距离》,一是他对台湾这片土地的感情,因为台湾妻子的关系,他总有既亲切又陌生的感受;而沉潜10年后再出发的创作,一幅幅似远山又近在眼前的树林,似靠近又邈远的人或精灵,彷佛山水与生灵溶成一片片无法具名的风景。时间与空间没有了线性的连结关系,让“距离”消失了距离。

“我不特别记录自己的梦,也不带相机拍摄旅途的风景,我所画的种种没有默认的概念或想法,或者记录,但往往它早已是存在我脑海里、梦里的,似乎总是等待着有一天被我画出来。”弗莱勒不带着默认性的主题去创作,但他的工作方式却是严格而规律的,一点也不浪漫,他每天都到工作室画画,很少有时间游山玩水,甚至窗外的景物也不特别关注,“我不需要特别到大自然里找灵感,因为我并不在描述我的灵感。事实上,它可能是环绕在周遭所有的一切。”没有读过《庄子》的他,要告诉我的却是那贴近“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的思想。

很久很久以前,艺术家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一本巨大、厚重的画册,里面画的尽是无法理解的内容。但这个梦弗莱勒记得很清楚,因为当他在10年前决定重新寻找创作的灵魂后,他才明白画册里的作品实然就是他蜕变后的作品,如今也只完成了不到画册的三分之一厚度;他很珍惜当下,甚至有种怕来不及画完的感觉,但驱使他创作的底层声音与渴望,让他义无反顾地更要靠近那即使不知身在何方、却又明晰的生命状态。诚如他为自己艺术创作的注脚,引用了哲学家维特根斯坦(L.Wittgenstein)的一句话,“对于不可说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