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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你我的歌 马世芳

明周时尚 2014/6/26 第197期

马世芳的童年时光不乏书和音乐相伴,他的母亲陶晓清堪称70年代民歌运动最重要推手,当时她一边在中广介绍西洋流行音乐,一边介绍青年民歌歌手的创作歌曲,并经手筹划上百场民歌演唱会,家里于是总堆满了录音带、唱片、词谱。“当年那些民歌手常常在我家客厅开会,举凡李宗盛、邰肇玫、苏来、薛岳等人,都是我口中的‘叔叔、阿姨’们。母亲体恤年轻人只身在外闯荡不易,总邀他们来家里吃饭,说是开会,最后也常岔题,天南地北地聊起音乐、社会或人生,颇有几分音乐沙龙的模样。”

然而母亲从未刻意地“教”马世芳听音乐,在家中听到的那些民歌,也仅是儿时记忆里懵懵懂懂的背景音乐,他和许多同龄的孩子一般,从青春期开始疯迷告示牌排行榜上的那些西洋乐手:玛丹娜、麦可杰克森......“若要说我比同学占了点便宜的话,大概就是因为母亲工作的关系,家里从不缺新专辑可听,因此我不用辛苦存钱买卡带。”马世芳笑说。

一日他在母亲书桌抽屉中发现一卷“披头四精选辑”,少年马世芳于此彻底地被震慑、收服,一头栽入了那个应是属于他父母辈的、20年前席卷全球的摇滚狂热年代。“那时只觉得所有当代流行音乐相较之下都黯然失色,要说这张专辑改变了我的人生,应该也不为过。”

当年关于The Beatles的中文资料还很少,除了广泛涉猎西洋音乐的母亲是他的“研究顾问”,求知若渴的马世芳只能在唱片行翻找他们的所有作品(这回他终于得努力从午餐钱里一点一滴地省,每个月用攒下的钱买一、两卷卡带,前后花了一年多才买齐),在纸上抄下4个团员的名字,到敦煌书局请店员为他找出所有标题包含这些名字的书,还在校刊写了两篇关于The Beatles的“全辑解说”赏析,“读书考试都没这么认真,”他笑说:“如今实在不敢回头看当年那些乳臭未干的文章,想起来也算是某种青春纪实吧。”

后来风声传到当时在陶晓清总监的“中广青春网”担任DJ的蓝杰耳中,这个新成立的频道锁定在年轻听众族群,从节目内容到制作规格都十足新派,和过去中规中矩的老中广截然不同。蓝杰听闻有这么个喜爱老摇滚的小伙子,便大胆邀请马世芳在她的西洋金曲节目中辟一单元,专门介绍The Beatles的音乐,那时是他考上大学的暑假,也是他作为音乐DJ的初次体验。“第一次上节目的时候,我紧张得不得了,蓝姐开场白之后,我一连说了12分钟才停下来。”

马世芳大二时报名“青春网”DJ培训班,希望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广播节目,他于是学会了如何“自控自播”,操作播音机具、接带、配乐,虽然结训成绩优秀,最后出于母亲身为总监的“避嫌”考量,终究没有被拔擢为正式DJ,直到大学毕业,都是以“特别来宾”身分上节目。

从建中校刊社到大学社团办《台大人文报》,马世芳大四那年和学弟妹合编《台湾流行音乐百张最佳专辑》,此一灵感来自滚石杂志制作的“25年来百张摇滚最佳专辑”特刊,然而实际着手后才体认到,这是比想像中要浩繁太多的大工程。他们邀请百馀位音乐界人士担任评审,殊不知名单拍板定案之后,要为这一百张专辑写评介,才是最困难的部分;另一个没想到的是,这本由学生社团制作的出版物,10几年后流传至对岸,俨然被奉为当代华语音乐指南的圭臬之作。

“百张最佳专辑”所设定的年分(1975-1993)正巧与马世芳的成长历程重叠,然而有些部分他并未在第一时间躬逢其盛。是的,当时他正着迷似地沉浸在The Beatles、Pink Floyd和齐柏林飞船的经典摇滚殿堂当中,不及参与耳机外,后解严时期如雨后春笋般百花齐放的台湾乐坛黄金时期,待再度拾起,已是数年后的事了。

幸好他回顾得并不算晚,因此还能在台北市南京东路的中华体育馆,看一身黑衣墨镜的青年罗大佑,和全场一起合唱〈未来的主人翁〉里那句“飘来飘去就这么飘来飘去”;90年代初期,在“息壤”看当时还不叫伍佰的吴俊霖把台语老歌〈秋风夜雨〉改编成急促沧桑的重摇滚;甚至夹在野百合静坐的学生群里,看林暐哲、陈明章、叶树茵等人组成的“黑名单工作室”上台献唱〈感谢老贼〉......,那是一个躁进、激情而生猛的时代,充满了亟待启蒙的焦虑。

但马世芳自认并不属于“革命派”的那一边,他在广播节目、课堂、文章中介绍音乐与社会、历史的连结脉络、那些在社运场合耳熟能详的抗议歌曲,却不若当年社团里那些肩上扛着被退学、甚至坐过牢等“勋章”的学长姐,急切地热衷于改变这个世界。他在书中写道:“一旦我们变得和我们反抗的对象一样无趣、满嘴教条、随时随地逼人表态,那革命还有什么意思?”

2002年马世芳开始在News98开播《音乐五四三》,节目一大特色是在广邀各家音乐人深度访谈之馀,还会现场邀请他们即兴来上一段。“这个形式是效法孕育了一代摇滚人的英国BBC电台主持人John Peel,他总会在节目中邀请乐团在录音室里现场演出,这个桥段后来被称为‘Peel Session’,所累积的大量实况录音,如今成为当代流行文化的重要资产。不敢妄称自己有这样的影响力,但也希望能够为此刻的流行音乐留下些许纪录。”

在个人情感色彩较浓厚的《地下乡愁蓝调》、《昨日书》之后,《耳朵借我》是马世芳首度纯写华语音乐的散文选辑,从民歌时代写到当今乐坛,也记录了他近年来走动两岸三地所观察到的中国独立音乐发展现况。“我想为当年那些不曾被认真探讨、聆听,甚至被误解的声音留下一些侧写、见证,且是更纯粹于音乐性的讨论。有音乐圈的朋友看了书对我说:谢谢你让我第一次觉得这份工作是有价值、被尊重的。”

曾被詹宏志形容是“一个老灵魂装错了青春的身体”,或许有些人认为,若不曾亲身经历那些绚烂岁月,何以如此深深着迷?然而古往今来,人类留下无数艺术、文学、思想的瑰宝,又何须非得身处其中,才能领略其中的美好奥秘?我们也实在不需对未来抱着“一代不如一代”的悲观想法,人们总习惯于贵古贱今,须知那些能在历史洪流中硕果仅存的,都是百中选一、去芜存菁后的产物。

“我希望自己像是一个导游,在茫茫大观园中引领看客认识那些值得珍惜,却难以保留的事物。”马世芳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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